[高中一年级]
记忆中,每每到我家中做客时,他只用一双头部坑洼的筷子。
他,我的伯父。
幼时最喜欢缠着伯父玩,他一到我家门口,我就会如同雀跃的鸟儿般扑在他身上。只是后来见他身体欠佳,便不再做罢。
一次,他留下来与我们一家子吃饭,我很懂事地把所有人份的筷子一一摆好,然后跳到伯父右边的木椅上,急切地等待他对我的夸奖。果不其然,他欣慰地边抚摩我的头,边说“真懂事”。我开心极了,得瑟地直冲姐姐做鬼脸。“那,从今以后,这就是伯父的专属筷子啦!”饭后,我举着伯父方才用过的筷子,兴冲冲地用胶布在上面裹了一圈又一圈,可胶布一见水便脱落了,无奈之下母亲用小刀在筷子头部刻了两下,这才成就了伯父的“专属标志”。
三天后,伯父再次来到我家。可那时我在院子里玩泥,并不发觉伯父来了。到了吃饭时间,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把我扯到餐桌上,直到伯父走来唤了我的名字,我才刷然蹦去冲手。来到餐桌,母亲已摆好了碗筷,我一心期待着美味,也没啥不对的。伯父则是望着我,又低头孰视着什么,就叫了母亲,随后起身走进厨房。我满脸写满疑惑,刚想下桌,就看到伯父拿着双筷子走回来。我定睛一看,这是我上次给伯父做了记号的那双筷子呀!连我自己都忘了这孩子气的玩笑话,没想到他还记得。“专用筷子不是?”他和蔼地冲我一笑,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。
光阴加快了追逐的步伐,我逐渐长大,为了卫生,他的专属筷换了一届又一届,但只消他来我家吃饭,便会拿到一双头部留记号的筷子。这童言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养成了习惯。
在我初中毕业前,他被查出患上肝癌,毕业后,他已经躺在病床上,很难走动了。夜里,我看着小时为他在筷上做的记号,便会在心中痛上一阵。伯父自病后,已经很少再来我们家了。当我又一次在家门口迎接他时,岁月已经骤然花白了他的发丝,削瘦了他的身躯与脸庞。一见到这幅模样,我的鼻子就酸了起来。
我搀着他坐好,从厨房里拿出了他的专用筷,为他盛好仅半碗的米饭,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右侧。他拾起筷子,在桌上与母亲有说有笑,我则选择了静默,只是一个劲地夹菜,一个劲地看着他。直到饭后,他将洗过的筷子递给我——
“这是我最后一次用你给我的专用筷子喽。”
泪水侵占了瞳孔,我看不清了眼前那慈祥的笑容。
至今,我还保存着那些被稚嫩、儿戏、慈爱浸满的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