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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桔红色的霞光里,我和一个姓孙的同事,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乡间的阡陌里。
同事要领我见他的父亲。同事是一个很内向的人,常常叹息着说自己是“花门楼子”的不肖子孙,竟有一种没落贵族似的忧伤。“花门楼子”一百多年前曾是这一带一个显赫的家族。他说,他的父亲要告诉我一个“花门楼子”里的故事。我想,那故事 应该就像今天下午的夕阳,是温和而神秘的桔红色吧?
那是我们这支孙姓最兴旺的时候。那和一头水牯有关。那可不是一般的牛啊。人们都叫它大牯,整整比一般的水牛高一头,力气大得惊人。听老人们说,只要大牯起了牛性,把缰绳在角上挽上几圈,轻易就能把石橛拔起来。大牯的脾气也大,高兴的时候,顶三四头牛使;不高兴的时候,任谁也使唤不动它。河里来了重货,要用大车转到河堤上,人们就来牵大牯。大牯有灵性,懂人言。使牛的就和大牯商量:“大牯,咱去行行好,帮帮人家吧?”碰巧它不愿干,就趴在那儿,摔着尾巴“倒沫”;如果高兴了,站起来,跟着使牛的就走。到了河里,也不用别的牛帮套,一气就把大车拉到河堤上······
村边的河水缓缓流着,无数的故事在老人的脸上冲出了层层叠叠的沟壑,沟壑里流淌的祖先的荣耀,又变成了同事一声声的叹息?
老人领我坐在天井的一个石磙旁,开始了故事的述说。故事的主人公竟是一头水牛?同事拍了拍石磙,插了一句:“这就是当年大牯使的。”我可从来没见过那样大的石磙!老人点上一袋旱烟,闷闷地吸了一口,悠悠地喷向了那个久远的年代。
有一年,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北侉子,干瘦干瘦的,一点也不起眼的一个人。他到我们“花门楼子”找活干。东家问他能干什么,他说他只会使牛。东家就让他使那头大牯。
北侉子到牛屋看了看,出来后对东家说:“我得编一条鞭子。给我一把制钱。”
北侉子就在牛屋住下了。他也不牵牛干活,只是坐在大牯的旁边,闷头编一条好粗的使牛的鞭子。大牯卧在那儿,悠闲的甩着尾巴“倒沫”。
牛鞭编好了,比一般的使牛的鞭子粗很多,鞭稍上缀满了铜钱。北侉子的眼梢也似乎缀上了一丝笑意。
河里又来了重货,有人来牵大牯使。北侉子便对大牯说:“大牯,咱给人帮忙去!”说着就去解牛缰绳。大牯呢,只是卧在那儿“倒沫”,没有一丝要起来的意思。
北侉子寒了脸,从怀里掏出那条使牛鞭子,大喝一声:“畜生,你去不去?!”
大牯站了起来,却示威似的“哞”的一声叫唤。
北侉子手一扬,没人看清他怎么把牛鞭甩了出去。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唤“哞----------”就见大牯浑身哆嗦,眼里泛着泪光,老老实实了。
北侉子拿过缰绳,一扬鞭子,大牯就跟着他走了出去。后来人们才知道,那一鞭子在大牯的阴囊上用铜钱犁出了一道沟!
拉完车回来,北侉子拌了一槽好料喂大牯,也不再让大牯干活,一直到大牯养好了伤。从此,北侉子顺顺当当地使了三年大牯。
夕阳已经落山了,老人的一锅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。老人长出了一口气,磕掉了烟锅里的烟灰,又装上了一袋。
到了第三年年底,北侉子辞了活,结了账,要回家。临走前,北侉子对东家说:“东家,这条鞭我得带回去。”东家点了头。
北侉子刚走了五里多路,就听耳后传来了一阵“踏踏”声。北侉子回头一看,却是大牯追来了。大牯角上缠了好几圈缰绳,顶着一块二三百斤的石橛,两眼通红,瞪得溜圆。北侉子不慌不忙,从怀中掏出那条使牛的鞭子一扬,喊道:“大牯,你快回去!不然,我今天要你的性命!”大牯停了下来,“哞——”的一声叫唤,调转头跑了。
大牯回来后,卧在牛槽旁,不吃不喝,也不许人近前,三天后就死了。死的时候,那块石橛还挂在头上。
天完全黑了,已看不清老人的脸孔。只听老人叹了一口气:“唉,那可真是一头百年不遇的神牛啊!那牛死了,我们这一支也就慢慢地衰败了。”
老人再三挽留我过宿,我谢绝了。天太黑,我只得推着车子走路。走出村子,似乎听到身后传来“踏踏”的声音。回首看时,恍惚见那头神牛调转身一溜烟地去了。一百年的时空,渐渐如黑夜一般阻住了我的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