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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初八去赶会
乔俊文
农历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摩尼的生日,是浴佛节。在我们这里,过去有庙的时候,到了这一天,和尚们要浴佛、诵经;而善男信女们扶老携幼,万人空巷,到庙里烧香礼佛,放生许愿,人山人海,好不热闹。此时,正是麦收前有空的时候,人们趁机会会亲朋,唠唠家常,顺手就把麦收的工具、秋庄稼的种子买了;青年男女,正好相亲,成了就要递手帕,送见面礼。商贩们瞅准了机会,蜂拥而至,遂成一个很大的庙会。
后来,没有庙了,到了这一天,人们还去赶会,称之为物资交流大会。在经济不发达的年代,那可真是一个大会,我就曾亲见南京、徐州供销社的摊位,所以我们这儿的四月八会可谓名扬大江南北了。大会会期三天,初七、初八、初九,初八是正会,最为热闹。离逢会还有四五天,工商所就开始忙着规划会场,这儿是服装,那儿是百货,这儿是木料,那儿是牲口,这儿是饮食,那儿是剧团······忙得不亦乐乎。四里八乡的村民,也开始按捺不住自己赶会的热情:低调点的,默默的准备点钱,计划着买点什么,抑或做点什么小生意;张扬的,早就开始呼朋引伴,商议着在什么地方碰头,一块逛街,一块吃饭;小孩儿们就更兴奋了,一面在和家长八字没一撇地讨论着要什么东西,一面早已迫不及待地告诉小伙伴自己将要如何如何了······整个乡村都要沸腾了,四月八会就是我们这儿的狂欢节吧?
到了四月初八这一天,公社的教育组真是善解人意,中小学全部放假一天,赶会!(离开家乡已久,我不知现在那儿还会不会、敢不敢给学校放假,但我知道 四月八会早已不再有昔日的魅力)所以,四月初八的清晨,青绿色的麦浪中无数条田间小道上,络绎不绝的,全是赶往会场的大人小孩。麦苗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,人们的欢乐荡漾在笑语里。此时的会场还比较安静,像一个巨大的海绵,默默地吸收着无数阡陌汇集而来的人流,膨胀着,膨胀着。随着太阳的升高,那膨胀的海绵似乎一下子崩裂开,整个会场忽然间就开始喧闹起来了。人们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从这个市场走到那个市场,似乎市场上的商品都不入他们的法眼,很少有几个人会贸然打开他们并不很鼓的钱包。他们在贪婪地消费着一种免费的商品,那就是热闹。有一个人已经从会场来来回回钻了好几趟,热得满头大汗,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究竟要买什么。略歇一歇,那人还要朝人海里钻。别人劝他歇一歇,你猜他怎么说:“一会儿人少了,还有什么意思?”因为人多拥挤,很多人挤丢了烟袋,钻丢了头巾,甚至大人和孩子失散。不要紧,那时民风古朴,散会的时候,人们大多能找到自己的东西,小孩也会找着大人。而有了这番经历的人们,散会之后自然就有了向别人炫耀的谈资。
至于孩子们呢,不管赶会前有多少计划和憧憬,到了会上也无非如此:刚到时,大人们被缠磨急了,会让他们喝一杯用糖精、色素勾兑的所谓“汽水”,吃一碗削得细细长长的浇了麻油的凉粉;到了中午快吃饭的时候,大人们开始购物了,会捎带着给他们买一双塑料凉鞋,一件小背心,然后领他们去吃上一盘油煎包子;要是大人稍微多带了一点钱,孩子就会幸运地得到一个红色的小鼓斗筦子,一对小泥壶,再小一点的孩子也许还会得到一花儿棒槌——这将是他们整个夏天的玩具。但是孩子已经很满足了,这个四月八会结束了,他们又在憧憬下一个四月八会。等到有一天他们不这样想的时候,他们已经是小大人了。
而我们家呢,四月初八早晨,母亲会早早起来蒸两锅包子,一锅做早饭,一锅带到会上去——母亲好像有过一次在会上没有买到饭的经历,不管真假,我们才不会和她较真呢。到了会上,母亲带着妹妹赶会,买东西,我们兄弟俩跟了父亲径直上后山去。干什么?去听说书的啊!父亲只有高小文化,可是他喜欢读书,记忆力又好,夏天在麦场河堰乘凉的时候,常常在大家的要求下,贩卖他从书上、说书场上看来听来的故事,我们也就自然喜欢上了听书。所以,父亲不带我们到街上逛,我们不仅不反对,还隐隐约约地觉得比别的孩子高出那么一点。到了说书场,说书的也正刚刚安摊:有说评书的,有唱大鼓的,有弹扬琴的······父亲领我们转一转,比一比,就会坐下来听一天。中午饿了,有带的水和包子,再买半斤炒花生,就凑乎了。我们可以边听边吃,可说书的怎么办呢?好像没见过他们停下来吃饭,他们可真不容易。
令说书艺人感到不容易的还有一件事,那就是收钱。书说上那么一段时间,到了情节紧要处,说书的便会戛然而止,喝一口水,央一位听书的帮忙收钱。一到这时,有个别蹭书的就会暂时离开一会,也有个别的,虽不离开,却会借口没有零钱,推三阻四。所以帮忙的这位虽然可以免费听书,却要热心,有口才,压得住场子才行。父亲经常听书,又热心,常常就担任这个角色。但是每次下午散场时,父亲却总是要单独给说书的一点钱,尽管艺人一再推辞,父亲却总比他们更坚决。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,父亲很严肃地说:“书不可白听!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说书场上的规矩呢,还是父亲自己的规定?
说书的艺人大概有那么十几个,我们比较喜欢听的是《三侠剑》、《雍正剑侠图》、《十把穿金扇》之类的评书。用父亲的话说,评书都是干货,水分少;而我们兄弟呢,喜欢剑侠们那个世界的神奇瑰幻,快意恩仇。我到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《雍正剑侠图》里人物的外号,例如“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童海川、头顶八卦脚踏太极乾坤妙手王师古······”这些称呼真叫我着迷。更让我着迷的是剑侠们的诸如“踏萍渡水”之类的神奇武功和“大破剑山蓬莱岛”之类的不凡经历,到了紧要处,说书的唾沫星子四溅,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,而我们也是和书中人物同呼吸,共命运,大气也不敢喘一下。忽然竹板一响,说书的要钱了,我才觉得自己宛如坐了一趟过山车,已经紧张出一身汗来!
到了下午,说书的散了场,父亲就带着我们兄弟俩到饮食区的大棚底下,大方地切上一二斤驴肉——天上龙肉,地上驴肉嘛!父亲抿上几两小酒,我们兄弟就着驴肉吃包子,可真是大快朵颐。一场精神盛宴,再加上一顿物质大餐,嘿,这一天简直太圆满了!
四月初八去赶会,是我少年时期的一个美好回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