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舌尖上的记忆
我的童年基本处于上世纪七十年代。那段时间,社会物质极度贫乏,农村尤甚,村人甚至常有挨饿之忧。然而,今天忆及那段岁月,却竟然鲜明地记着许多美食,岂不怪哉?
这些美食当中,自然以逢年过节的吃食为主。记忆中,能够改善吃食的节日大概只有春节、元宵节、二月二、六月初一、八月十五,其他的清明、端午、重阳什么的,实在没有什么印象。春节作为最受重视的节日,好吃的自然也就多一些。年前,家家要准备一些掺了麦子的地瓜干或玉米的煎饼,这已经比单纯的地瓜干或玉米要好吃多了。稍微宽裕点的,还要爆点玉米花,炸点萝卜丸子、花生米,生点儿豆芽,就是这一点儿的改变,立刻让日子丰韵起来,再衬着孩子们解开来一个一个单放的鞭炮,生活似乎也对辛劳了一年苦了一年的农民们露出了一点笑脸。有的人家还要割点猪肉,煮了,汤汤水水都冷成肉冻,那才是人间美味!用筷子蘸一点,放到嘴里咂咂,肉的鲜香立刻穿透了身体,并且不断在唇齿肠胃间回荡,人的食道肠胃都膨胀起来,似乎有了无限的空间,这顿饭注定是让主妇们胆战心惊后悔不已的一顿饭。至于春节当天的饺子,因为放鞭、拜年的冲淡,现在倒是没有多少印象了。当然,这些东西很快就会吃完,而让孩子们念想时间更长的还有一样,那就是家家都要准备的豆腐。有的人家人口多,生产队里分的豆子多,此时就可以自己做一次豆腐;人口少的,也可以几家合伙做豆腐;更多的是买别人做的豆腐。包饺子要豆腐拌馅子,再炸点豆腐泡,剩下的豆腐就做成豆腐干,串成一串,晾在屋檐下。过了年,生活又回复到贫瘠的轨道,可是,那屋檐下的一串豆腐干却是年味的余韵,是孩子们放学归来的一点期盼,是贫瘠的小院里腌制的一点奢侈,当孩子拿着大人掰下的一小块豆腐干,卷着地瓜干煎饼蹦蹦跳跳的出去游戏时,那黑硬硬的豆腐干啊,也许是我们生活的一丝安慰……
元宵节自然要吃汤圆,可是那时红糖稀罕,糯米也稀罕,汤圆面里要搀大米面,包的红糖又少,汤圆实在乏善可陈。倒是母亲们的巧手捏制的各式各样的面灯,给孩子们带来了欢乐,带来了口福。面灯有龙灯、宝莲灯等式样,灯座里插上一小根秫秸,缠上棉花,浇上豆油,点亮了,照照眼,照照牙,照照院子里的果树,就放在桌子上看灯花,预兆年成。第二天,大家都在吃地瓜干煎饼,孩子就可以把面灯放到锅底的暗火里烤了吃,焦焦的面香,混着豆油的腥香,却是别具风味呢。
过了元宵,孩子就盼“二月二,龙抬头”。二月二,龙是否抬头,孩子们并不关心,他们关心的是“炒虫”----------到了这天,家家户户炒玉米,炒黄豆,寓意驱虫。孩子一睁眼,母亲已经炒好了玉米、黄豆,正放在干瓢里凉着呢。孩子左口袋放两把黄豆,右口袋放两把玉米,背了书包就朝学校跑。路上能吃点儿,到了学校就不吃了,要上晨读。晨读课上孩子们都憋着,可是那享受美食的欢乐却在读书声里,在孩子们会心的对视里酝酿着。一下课,教室里,院子里,立刻响起吃豆子吃玉米的咯吱声,一片一片的,一阵一阵的,煞像害虫吃庄稼的声音呢。孩子们口袋里的货色基本一样,可是还要相互换着吃,仿佛这样可以使飘荡在校园里的豆香、玉米香更浓。吃得口渴了,就到学校食堂要凉水喝。可是一上课,就不好了,不知谁先扭扭捏捏地放了一个屁,紧接着,放屁声就此起彼伏了,大家仿佛攒足了劲,开始了一场别具特色的比赛。慈祥的老教师,笑一笑,把门开条缝,好让这变了味的豆香、玉米香散散。下了这节课,孩子们回家吃早饭,可是谁也没有什么胃口了。
农历六月初一,在我们这儿要过“半年”,家家要蒸馒头,或者是韭菜馅的大包子。我到现在也不明白:半年不是从七月份开始吗?为什么是六月初一过“半年”?但是能够放开肚皮吃一顿面饭,总是好的。现在,人们每天都在吃面,农村好像没有几家还会操持过“半年”了。难道过“半年”,就是大家为了吃点好的而找的一个理由?
八月十五是农村仅次于春节的一个节日。一进八月,亲朋好友就开始互送月饼,趁机走动走动,拉拉家常,交流交流感情,感受一下人情的温暖。而孩子们趁此机会就可以吃点好吃的,油饼、饺子、面条,甚至还会有炒鸡蛋、炒肉。当然,这都很少,因为农村孩子是不能上桌待客的,需等客人走了之后,吃桌子上剩下的。如果遇到一个喜欢小孩而又热情的客人,硬拉着孩子上桌,家里大人会谦让一番,再用眼神教孩子要“人样”-----------也就是要矜持一点,也就默许了。当然,孩子可以吃得多一点,却要大受拘束,比如大人夹菜,孩子才可以夹菜,吃菜只能吃自己跟前的,吃饭不可狼吞虎咽得丢人,等等。也许,就在这样的一次次的拘束里,老规矩传了下去。当然,让孩子高兴的不仅是这仅有一次的美食,还有客人送来的月饼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孩子每天都可以得到一两块月饼,那在今天看来,就是掺了一点青红丝和糖的面疙瘩,实在了不足奇,然而在当时,却实在是孩子们舌尖上的念想,是平淡如水的日子里的一点糖精。
还有一种美食,却是受到照顾的人才可以享用的,比如在农忙时节,烙点儿面煎饼,割点儿豆腐,那是只有劳力才可以吃的。老人孩子也有时会受到照顾,比如生了病,比如年龄小。这样的机会不多,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印象里这类食品中最好吃的有两种,一是“顶门杠”,二是“布袋米”。“顶门杠”的做法如下:用淡盐水和面,揉成棍状,插上一根秫秸莛子,埋在烙煎饼剩下的暗火里,慢慢炕熟。吃时从灰中扒出,掸掉浮灰,抽掉秫秸莛子,晾凉。这时候,面的咸香直钻人的鼻孔,令人食指大动。而制作“布袋米”却需要一个棉布缝的布袋,布袋里装入淘好的米,在做稀饭时放入锅里,稀饭下面子前要多熬一会。稀饭做好了,布袋里的米也就煮好了。在把“布袋米”倒进碗里时,大米的清香就四溢开来。我们这儿不出产大米,所以“布袋米”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小孩才够资格吃吧?
另外一种美食,则是时令和自然的馈赠。小麦几指高的时候,妇女姑娘还有小孩,就开始满湖(我们这儿称田野为湖)挖荠菜。挖来的荠菜洗净切碎,炒鸡蛋吃是最相宜的。可是那时鸡腚门子就是各家的银行,很少有人会这么做。荠菜的吃法大致有以下两种,一是在烙煎饼时搀点油盐,做塌煎饼;二是磨点黄豆汁,加上切碎的荠菜烧“豆沫儿水”。这两种吃法在村民们看来,就是很奢侈的了,所以还有人把荠菜焯一下搀点盐凉拌的。值得一提的是,黄豆在那时实在承担了为农民补充蛋白质的重任。记得每年一立冬,家家就开始捂臭豆子。臭豆子味美,却没人能随便吃,那是要拌萝卜丁吃一个冬天的。
过了年,吃了一冬天白菜萝卜的村民,等来了一道美味----------榆钱儿。那时家家门前都会种几棵榆树,这时候,结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儿,大人把榆钱儿撸下来和玉米面烙饼吃,小孩子们则撸了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。那时的小孩子都会爬树,因为会爬树的就可以在树上大快朵颐,不会爬树的只能在树下等别人的施舍。榆钱儿受孩子的欢迎,香椿却不大受孩子们待见,但大人们都爱吃。采了嫩香椿,要是再有块豆腐 切碎了一拌,浇点香油,撒点盐,号称“鸡刨豆腐”。我年长之后,确实发现“鸡刨豆腐”挺美味的,可那时孩子多不喜欢吃。
立夏前后,开始出现蝉的叫声,孩子们就开始捉蝉了。因为那时家家缺油,所以孩子大都捉蝉的幼虫或刚变出的成虫,对于黑了的成虫就不大感兴趣了。捉来蝉,有加点油炒的,更多的是放在暗火里烧着吃,更有野趣。河里水多了,一部分孩子开始摸鱼捞虾,妇女们则去河底的沙里捞沙蛤蜊,总之,大家都在利用大自然的馈赠在补充蛋白质。
到了秋天,秋忙的时候,小学生就会放秋徦帮生产队拾秋。赶上带队的生产队干部高兴,孩子们就可以吃到“烧青”。“烧青”时,先挖一个坑,放入地瓜,再埋上土,然后就在上面烧刚割下的黄豆秧、刚拔出来的花生秧,边烧边吃里面的黄豆、花生,烧上那么几次,大家就都成了“黑嘴油子”。这时,把下面的土扒开,里面的地瓜也焖熟了,散发着甜香。一人拿上一个,边吃边就开始干活了。
转眼已是中年,却对当年舌尖的感受记忆犹新。现在,我们生活中已经不愁吃喝了,有的饺子铺就叫“天天过年”,但很多人却缺少了小时候那种饕餮美味的感觉。是我们的舌头变刁了呢,还是现在的食材不如以前了呢?这又是一个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