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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忆我的初中
已经是三月下旬,棠梨快要开花了吧?
黄山中学旧址的那颗老棠梨树,该又发新枝了吧?
2006年,黄山中学举行建校35年校庆,仪式在新校举行,可是一群老校友念兹在兹的却是学校旧址,是那颗让人魂牵梦绕的老棠梨树。仪式一结束,大家不约而同地踏访旧址,相挽于棠梨树下合影留念。彼时,我心中默念:蔽芾甘棠,勿剪勿伐……因为,老棠梨树陪伴了我们的少年,见证了我们的葱茏。
1981年,我12岁,考入了黄山中学。在此之前,黄山中学是一所高中学校,我应该是****届初一学生;和我们两个初一班一同入校的是两个初三班,他们应该是从一些“完小”的“戴帽初中”编入。学校就在黄山东面的山脚下,依山而建,由四个梯田形状的平面组成,西面****个平面是篮球场,其余三个平面是教室、宿舍、伙房;学校的后面,新开了一块平面,作为田径操场。
就在第三块平面的教室前,靠近平面边缘的地方,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棠梨树。树分两枝,盘曲如虬龙,不会爬树的人也可以轻易攀上。中午饭后,我和新同学孙怀献一起爬到棠梨树上摘果子,互掷取乐。玩累了,我们就到树下的第四平面的水龙头接水喝,喝着喝着就开始撩水互泼,喊叫起来。突然,水龙头东面的****间教师宿舍门开了,走出一位戴着眼镜的老教师,他穿着背心和拖鞋,看样是刚睡下,就被我们惊起来了。他喝止了我们,并且罚我们到棠梨树阴下站着,然后就回了宿舍。我们茫然地站着,表情羞赧而不害怕,却也没有想到趁机开溜。几分钟后,老教师又开门走了出来,告诉我们一不该破坏花草树木,二不该大声喧哗影响别人休息,就让我们离开了。孙怀献的父亲在公社党委,孙怀献告诉我那个老教师姓王,是学校的副校长,就要退休了。后来不久,果然不再见他,大概真是退休了。只是当时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午休,而若干年后,我也养成了“中午不睡,下午崩溃”的习惯。
我入学不久,不知是因为水土不服,还是因为饮食不卫生,得了痢疾,下课就朝厕所跑,一夜要起几回,也不知道告诉别人,或者也羞于告诉别人,就那样撑着。若干年后,我才知道棠梨的果实有止痢的效果,只是不知不成熟的棠梨是否有此功效。撑到第二天,整个人都脱了形,才无师自通地去公社医院看病。医生给我开了八分钱的痢特灵,幸好我身上还有几毛钱,不知当时如果没钱我会怎么办。回到学校吃了三次药,病就好了,只是小便发黄,一两天才恢复正常。那个星期六,我背着饭包回家时,村里已经开始秋收,街道上堆满了玉米秸秆,给我一种江山迥异的感觉,加上得病受了一些挫折,内心敏感而脆弱,心里不停地在喊:故乡,我回来了!家啊,我回来了……今天看来这似乎有些矫情,但那时却是我真实的感受。
那时夏秋两季我一星期回家带两次饭,冬春季节则是一星期一次,带的饭菜是大同小异:一包煎饼,一瓶炒过的辣疙瘩咸菜。吃食如此单调,所以我们那一代人个子高的很少。母亲有时在我回家拿饭时,偶尔会割点肉,改善一下生活。记得一个星期三回家带饭,母亲做了一个豆角炒肉,我坐在石磨前,一气吃了四五个煎饼。那时的肉真好吃,至今想来,还是齿颊留香。
每天煎饼咸菜,我们也吃得津津有味,因为同学们都是如此,也都在长身体,正是装饭的时候。但是有两件事让人不舒服。一是宿舍老鼠太多,本领也大,饭包挂在墙上,老鼠也能上去偷吃。每每这时,我们就只能把老鼠咬的部分撕掉,吃老鼠剩下的。二是有时天热,煎饼再烙得潮湿点,就极易长毛。这时候,我们大多会在宿舍扯上绳子,把长毛的煎饼晾起来,再用开水泡着吃。那味道,实在不敢恭维。那时,我们就非常羡慕黄山当地的同学,他们的生活可比我们强多了!
宿舍里的住宿条件也极为简陋。学校没有床,我们都是睡地铺,这可便宜了跳蚤。开学时我们带去的褥子,里子本来是白色的,几星期下来,就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红色,那全是跳蚤吃过人血排的粪便。到了冬天,老师动员我们同学两两结对,合铺通腿,于是我们晚上就互相抱着对方的臭脚睡觉。一个冬天,很少有人洗澡,大家身上都招了虱子,再互相传染,几乎没有谁身上没有虱子。有时上着课,从头上掉下一个小动物,在课本上踽踽独行,足够我们观赏片刻,却是虱子带给我们的一个乐趣。放了学,脱下棉袄在被窝里捉虱子,行杀戮之事,是虱子带给我们的又一乐趣。虱子如此之多,捉不胜捉,竟不觉得痒,那时的忍耐力真真令今天的我们佩服。后来我考上师范,衣服换得勤,又经常洗澡,就再也没有了虱子。现在的孩子连虱子为何物大概也不知了罢,却没人本着保护动物的原则,替虱子鼓与呼,应该是虱子咎由自取罢。
然而当时,我并不觉得多苦,一是年龄尚小,二是生活中实在有很多乐趣。那时,学习氛围很是宽松,家长们没有几个因“望子成龙”而眈眈相逼。记得1982年王洪江老师带着我参加全县作文比赛获奖,我兴冲冲地带着奖品向父母报喜时,他们正忙着剪地瓜秧压地瓜,哪有什么表示?我心里固然有些失落,然而却也把获奖这事看淡了,很快也就“忘了”。而且,那时的老师尽管个个认真负责,也没人逼着我们学习,更没人诱导我们补课,所以我们真能享受到学习的乐趣。记得数学上学习因式分解时,我们做分解因式入了迷,一个同学找来一本习题集,几个同学一起,比着赛着,点着煤油灯,用大半个晚上做完了大半本。第二天晨读课,我趴在课桌上睡了一早晨,吃过早饭小测验,竟得了满分,后来被同学编成“天天睡觉就是学习好”的段子,传得神乎其神。
而且,那时的老师是不吝惜表扬的。初二时,我作文比赛获奖,教导主任王士尧老师就在校会上全文朗读我的作文,并从此记住了我,常常使唤我去替他打酒。初三时,徐勤银老师开始教我们语文,好几次,他给我的作文打了满分,所以我那时喜欢上作文课,特别是喜欢上作文评讲课。有时候,我就想,我不喜欢什么学科呢?数算下来,竟然无一科不喜欢,就连一开始略感困惑的英语也喜欢,又哪能学习不好呢?
我们那届初中生,应该是****批开始学习英语的,徐祗勇老师教我们英语。一开始,徐老师没教我们音标,先开始学习口语,我们也和所有的初学者一样,开始在英语课本上用汉语标注读音,什么“我刺要您母”,什么“哈啊油”,今天想来实在让人喷饭满桌,当时我们可是一本正经,以为找到了克敌取胜的法宝。只可惜那些课本后来被我父亲给当做废纸卖掉了。当初学的英语,现在基本忘光了,可是初次接触英语时的惶恐、好奇、困惑,好像还刚刚发生不久。从那时我们国家开始重视英语,到去年北京市宣布开始逐步推行英语社会化考试,其间无数人命运的跌宕起伏与社会的沧桑变化,又着实令人唏嘘。
我就这样纯粹地学着,也没有什么高远的目标。那时孟庆安老师组建了一个数学兴趣小组,教我们如何开平方、开立方,学习之余,他就多次问我准备考高中还是考中专。我对此根本没有什么概念,家里人也不懂这些,我只能回答孟老师考上什么上什么;孟老师大概以为我很有谱气吧,最后也就不再问了。后来中考之后,我就不知该干什么了,整天跟着父亲在地里干活。有一天,徐勤银老师给我送郯城师范的录取通知书了,我正穿着裤头光着脊梁刨打麦场呢。
那几年,书籍还是很稀缺的,但是在那样宽松的环境里,我还是读了不少课外书,有了许多有趣的经历。读周立波的《暴风骤雨》,是在一个女同学不断的追赶索要中读完的。李兰的父亲是老师,她从她父亲那里偷来了《暴风骤雨》,我偶尔翻了翻,再也放不下,就赖着不换,她就天天向我索取。在这样的追讨下,我读书的速度也快得不得了,上课不敢看,自习课可全用上了;吃饭时,一手拿着煎饼,一手翻书;晚上点灯看到没油。不到两天就看完了。徐之夫带来一本《警世通言》,我看了几篇,实在忍不住,就在数学自习课上看,被孟老师发现了,没收了。孟老师批评我:“小孩子,怎么能看这本书?”后来,我到孟老师宿舍抱作业,发现孟老师床头就放着这本书,看来他可以看。学期结束时,孟老师喊我去,让我把书还人,我到底还是在假期把它看完了。高一结束时,学校给我们排班,让我们在暑假里看校。虽然不知道教室就那些桌子凳子有什么好看的,我们还是带了饭住到教室老老实实看校。白天打打球,做做《暑假生活》,晚上可就无聊。第二天傍晚,一个黄山当地的同学带来了一本《镜花缘》和一瓶煤油,我就点着煤油灯,一晚上看了半部《镜花缘》。那时,得书不易,没法不“暴饮暴食”,即便那样,我的视力却一直很好,实在是上天的眷顾。
每年元旦前夕,学校就热闹起来,各班各显神通,为学校的联欢晚会排演节目。节目有三句半、快板书、诗朗诵、独唱、合唱,还有武术表演、魔术表演。那些表演者平时就隐藏在众人之中,毫无特殊之处;而联欢晚会上,就是两盏电灯,几件简陋的乐器,一群围着的观众,就让他们熠熠生辉,与众不同起来。作为一名观众,我兴奋、快乐、仰慕;作为一名思想者,我似乎很早就懂得了平台的重要性。
1988年,师范毕业后的第二年,我回到了这所学校任教。后来学校搬到了山下更平坦的地方,这座学校就卖给了黄山的一个地产老板,学校的房子也大都拆了,只剩下老棠梨树还守在那儿。
今夜,我会梦见蔽芾甘棠吗?
2017.03.2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