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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在鲁南地区还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:冬春季节的清晨,村庄还隐隐约约地朦胧在薄雾里;村外,轻咳一声薄雾散,沿着田间小路走来一位老者,扛一把铁锨,撅一个筐头,时不时地瞅瞅地面。没错,这是一位拾粪者,赶早拾取牲口的粪便:他带的就是一副拾粪的行头。
但是,这是一位超脱的拾粪者:赶巧了,会拾取大半筐的牲口粪便;更常见的情况是,转悠大半天,筐里还是空空如也。但是他仍然慢悠悠地走着,高兴了,兴许还会哼上几句京剧。当时当地,很多村里都有业余剧团,他也许就是一位业余的演员,也许只是村里京剧团的粉丝。他如果想拾取更多的粪便,应该在村里多转悠转悠;但是显然他更喜欢田野的气味,田野的安静,田野的大片大片的薄雾。田野这么美,地里是大片大片的麦苗,兴许他有了作诗的冲动,但是,他写不出,只是觉得走在这田野就好。但是,他行走在大地上,走走停停,本身不就是一句平平仄仄的田园诗吗?有时候,这位拾粪者的小孙子醒早了,会跟在爷爷的身后,一路童声不断,再巧遇赶早出门或下地的牲口,牲口脖子上的铃铛“叮铃叮铃”作响,田园牧歌不就该是这个模样吗?
太阳渐渐升起来了,村庄里喧闹起来,家家户户的天空飘起了缕缕炊烟。拾粪者久久站立在田野上,回望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,寻找着自己家的那缕炊烟。他明白,自己终有一天会埋身于这田野,那时的村庄还会是这样吗?他一天一天地来这田野拾粪,是熟悉改日归家的路吗?
这样的拾粪者应该不是现实主义者,“老要张狂少要稳”,他应该到了可以挥洒自己真性情的年龄;功利的拾粪者是还在小学上学的孩子们。放了晚学,或者星期天,很多孩子会挎着一个筐头,拿着一把小铲,走街串巷地去拾粪,攒多了,交到生产队里换工分。那时农家的银行就是鸡鸭屁股,家家户户都要养鸡鸭;因为没有多少粮食喂养,所以都是散养。那么多的鸡鸭散养着,路上的粪便可想而知;亏了这些小学生们,他们为了拾取更多的粪便,圪圪垃垃里都要走到,把路面打扫得干干净净。因为竞争者不少,所以孩子们要一遍一遍的搜寻,要走过村南朝北,转遍庄东庄西,在这一遍一遍的行走里,故乡的模样,故乡的气味,故乡的声音,慢慢地镌刻在孩子们的心里。他们看惯了村庄四季的容颜,他们涉足过村庄所有的汪塘,他们熟悉了路上的坑坑洼洼,他们走过那小桥,他们爬过那棵老银杏树,他们偷偷摘了那户人家的青杏,他们悄悄敲响了学校的铜钟四散逃窜……有一天,有些孩子离开了家乡,在夜晚的灯光下,也许会回顾故乡。这时,这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会从心底泛起,他知道,这就是乡愁。
孩子们也并非一味的拾粪,他们遇到自己的同学在跳房、在跳绳、在踢毽子、在打蜡枚,他们常常把粪筐一放,就做起了游戏,至于拾多少粪,家里也真没规定,况且谁知道鸡鸭们什么时候拉屎排便呢!那时学校不会留太多作业,科目也少,放学后打扫卫生的空就做完了,又没有电视可看,在家里也没有多少事,所以孩子们不是拾粪就是拔猪草,或者就去做游戏玩耍去。那时的农村还是安分守己的,人们的欲望被社会、被自己紧紧地压着,孩子们小学毕业,成绩不好,去生产队做个小社员;成绩还可以,家里还能继续供的,才会继续上学。孩子们也是散养着的,他们的成长也是顺其自然,如果不是社会发生了变化,他们也许还会重复自己父辈的命运,他们的孩子、孩子的孩子也许正在拾粪呢。
孩子们拾取的粪便大多是鸡鸭猪狗的粪便,很少拾取人类的粪便,一则因为这些粪便大多在人家的厕所里,这是动不得的;二则即使有人不在厕所里方便,也多是在隐蔽肮脏的地方,孩子们不愿过去;三则孩子们知道,还有一些拾粪者,会收拾这些他们认为很肮脏的粪便的,只不过这些拾粪者与他们虽是同行却不是同类,它们有个学名叫蜣螂,孩子们都叫它屎壳郎。这是最敬业的一批拾粪者,因为它们同时也是“食粪者”。那时在翻地时,我们常常会掘出蜣螂用粪便团好的球球,圆圆的,比鸡蛋还要大 ,这让人非常惊奇:它怎么会团得那么圆呢?那么大的粪球它是怎么埋入地下的呢?
蜣螂自认为清理了粪便,立了功劳,便想到人类面前邀功请赏,所以常常不期而至,飞到人群中,飞到人家的室内,甚至飞到人的身上和人亲近。没想到,人类却不怎么待见它,极快地就把它们清理了出去;有人甚至非常厌恶它们的肮脏,干脆把它们消灭了事。尽管这样,可是蜣螂的数量却丝毫不受影响,因为那时地里都是农家肥,到处是它们大显身手的乐园。说来也怪,那时的粮食也好,小麦做的煎饼,那种甜香多远都能闻到,人们不就菜也能吃得香甜。是因为那时粮食少呢,还是就是好吃呢?这个我们已经不得而知,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那时的粮食。但是我们现在可以知道的是,敬业的拾粪者蜣螂在农耕社会里具有重要的生态价值,是大自然在历经千万年的选择之后的布局。人类对于一些蜣螂的消灭,也许也是大自然的巧妙安排,借以消灭了一些不知进退的愚蠢个体,有利于蜣螂的进化呢!
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,风云突变,农人们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化学家,他们弃农家肥于不顾,开始摆弄起化肥和农药,粮食大丰收,物种大灭绝,拾粪者蜣螂也在劫难逃,一两年的功夫,就不见了踪影。农人们对此置若罔闻,他们越来越迷信化学的力量,可是大自然却在悄悄集聚自己的愤怒。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印度巴基斯坦正在发生蝗灾,中国正在抗击新冠病毒肺炎疫情。它们也许和蜣螂的消失没有直接的关系,但是我们明白,这背后却是大自然水到渠成的安排!
在公园里闲逛的时候,常常看见一些人畜的粪便,已经干了,却不见拾粪者蜣螂来收拾它们,于是,我们现在有了另外的拾粪者---清洁工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