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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。在我的家乡,过了芒种,农人一面要忙着从老天爷的手里抢小麦,一面要看老天爷的脸色,相机种上玉米,焉能不忙?当然,这应该都是十年前的情况了,如今,随着机械的普及,农人已可袖手旁观机械忙了。
而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玉米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,割了小麦,农人可以种高粱、谷子、地瓜、花生、大豆、棉花等等,玉米只是冬小麦的后继者之一,不能一家独大。可不知怎么了,种着种着,只剩下玉米了,偶尔在山地还能看到几家种地瓜、花生的,其他作物基本销声匿迹了。
也许,玉米的种植相对简单些吧。割了麦子,不必耕地,顺着麦趟,农人在麦茬间挖个坑,就可点上玉米,所需要的就是点播前后老天爷下场透雨。可是,农人没有想到的是,被简单的开始引诱着,却要为它操碎了心。其实,世间很多事情不都是如此吗?为了名利,失了潇洒;为了潇洒,失了自由;为了自由,失了自己……人就被各种引诱逗引着,走过了一生。但是如果没有这些逗引,人生又该何等无味!
打麦场里刚刚忙个大差不差,玉米苗就悄悄破土而出,农人们连一口长气也来不及喘,赶忙移师玉米地,间苗去也。播种时,怕苗出不齐,每个坑里要多放几颗种子,此时大概率地都吐芽破土了。农人要在极短的时间内,也许就是那么一眼,快速地估计苗子的一生成就,狠心地保留将有大成的一棵,拔去其他看似也不赖的苗子。我想,此情此景,稍有感觉的人都会有纠结的时候吧?无奈生长空间、阳光肥水就那么多,选择是必然的选择。其实这个道理,先贤早已告诉了我们,鱼与熊掌不可得兼,舍鱼而取熊掌者也。可是几棵那么相似的苗子,谁知道哪棵是鱼哪棵是熊掌呢?但是,纠结归纠结,毕竟还是甜蜜的痛苦,如果坑里的玉米或者因为种子,或者因为干旱,或者因为害虫,没有一颗萌芽的,那么农人就要补苗了。补苗的方式有两种,一是移植其他地方的苗子,一是补种种子,无论哪种方式,都意味着这地儿的苗子的生长要远远晚于其他苗子,农时不等人,大概率地,这棵苗子要白费了,秋后农人只会收获一棵不结玉米的秸秆。这样说起来,大自然对人要宽容多了,苏老泉中年读书,也有大成,姜太公晚年垂钓,也能钓得一代明君周文王。
玉米苗长到一拃多高的时候,就要施肥了。施肥方式是在四棵玉米之间,挖一深坑,放入大概一铲化肥,这一铲化肥多半是碳酸氢铵和磷酸二铵的搭配,这就是玉米一生的营养品了,至于玉米还缺什么,自己到地里找去吧,地里多多少少还会留存点什么吧?从人们抛弃农家肥和传统的耕作方式那刻起,农人就不再是传统的农人,也似乎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农民,他们都成了蹩脚的化学家。记得当玉米长到半人多高的时候,我们还要给玉米滴芯,就是把六六粉拌上沙子,撒到玉米芯里,以杀死钻心虫。再加上点播玉米时,种子也是拌了3911农药的,一顿猛操作,玉米地里彻底清静了,玉米地纯粹是玉米地了。记得在生产队的时候,玉米趟子间隙很大,间种着大豆,大豆上时见被豆虫吃花的叶子,到秋收的时候,孩子们就可以捉到黄橙橙的豆虫了,还可以捕捉蚂蚱、蝈蝈、蟋蟀,庄稼倒了,田地里仍然野味十足。那时确实粮食不够吃,但是后来农人的眼里只有粮食,为了粮食无所不用其极,也许并不是幸福生活该有的模样。
玉米苗上过化肥不久,就该耪头锄草了。耪地的目的是除草、松土,还要把开始腐烂的麦茬晃倒。刚上了肥,野草也疯长,并且很多都长在麦茬缝里,不把麦茬晃倒是不能除草的,所以耪地倒成了重体力活。当时播种的方便,留下了耪地的苦累,可见世间的功课是缺不得的,缺了,也早晚要补上的。道理好明白,可惜人常常不长记性,我们千辛万苦得来的经验教训,也不过是我们苦累时的几声叹息。耪地时,要拣一个晴天大太阳的日子,这样才能晒死野草,至于人晒得怎么样,那是不能考虑的。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,力尽不知热,但惜夏日长”,正可做此时的写照。我想,但凡在玉米地里耪过地的,也容易理解卖炭翁“心忧炭贱愿天寒”的心理吧?吃过苦受过累的人,才会站在农民的立场为他们说话吧?
耪过头锄草,过个十天半月的,就可以耪二锄草,再往后,玉米苗一天一个样,遮天蔽日的,野草大势已去,兴不起什么风浪了,农人可以稍稍休息一下,坐等玉米收获了。耪二锄草,多为找补,活道已经非常轻松,可惜很多经过了耪头锄草劳累的青年,常常偷懒,省了这道工序,玉米地里野草长得荒了一般。
玉米长过人头,田野里起了青纱帐,整个天地间弥漫着玉米授粉的味道。此时的玉米地,是属于拔猪草的孩子们的,玉米地里有太多的神秘和惊喜;它又是属于陶醉在爱情里的青年男女的,玉米秸秆的汁液,和甘蔗一样甜蜜;它当然也属于忠于土地的最后一代农人,比如我的父母,他们在我的怨声里,带着我钻玉米地薅草。玉米棵的间隙里,稀稀疏疏长着一些野草,实在不会影响玉米的生长;而玉米地里又闷又热,薅草要从南到北,一步不落,枯燥无比,实在不能和拔猪草的随心所欲相提并论。可是母亲有她的理论:薅了草,不光有利于玉米的生长,还可以防止拔猪草的小孩进来祸害玉米棵。她的理由竟让人辩驳不得,因为哪块玉米地里都有孩子们疯跑留下的痕迹。可是,粮食的价格那么便宜,很多人已经不种地了,母亲的理论实在出不了这块玉米地啊!
白露之后,玉米渐渐成熟,心急的老农每天都要到地里转一转-----------也许,并不是心急,那应该是欣赏,是享受,是收获的热身。等到哪家一开始掰棒子,千家万户仿佛得了号令一般,推着排车,拿着䦆头,纷纷涌向玉米地。收获固然让人喜悦,却也着实劳累:前面一个人掰着棒子,一袋袋或一堆堆的放好,后面一个人用䦆头把玉米棵刨倒码好。不能等玉米棵 倒了再掰,因为会漏掉玉米,所以掰玉米的又闷又热,还浑身刺挠;刨玉米的,最好把玉米棵连根刨起,否则耕地时不好耙地,所以刨完玉米,胳膊准得疼几天,没准手上还要起个水泡。但是终归还是喜悦的,特别是青纱帐呼啦啦地倒下一大片,秋风****次顺畅地掠过田野的时候,农人们终于可以伸一伸懒腰,长长出口气了。把玉米和玉米棵运回家,可以在平房上或大路边悠闲地搓晒玉米,和邻居们大声地聊聊今年的收成了。这是一段阳光明媚的日子,是农人能够把玩自己的劳动果实的时光,因为种麦还早着呢。由于全球变暖,“白露早,寒露迟,秋分种麦正当时”的农谚早已过时,农人们就这样被动地被扯入了世界的炎凉。
来年芒种过后,农人们还会割了麦子种玉米,玉米好种嘛!他们早已忘了玉米曾经给他们带来的辛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