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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民办教师”是一个消失了的名词。现在的学校虽有公立和私立的区别,但是私立学校的教师也不叫“民办教师”。私立学校教师和公立学校的教师,区别在于工资的发放途径。前者不在政府财政编制,工资由学校自筹发放;后者在政府财政编制,工资由政府财政发放。尽管途径不同,但基本上同工同酬,私立学校教师的工资甚至还高于公立学校的教师。而“民办教师”则是在公办学校从事教育教学工作,但却只能挣工分同时领取少量生活补贴的教师。《教育大辞典》上给“民办教师”下的定义就是:中国中小学中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教学人员。
而我就曾经当了6年时间的民办教师。
1973年2月28日下午,我从地里干活回来,一位本家哥哥告诉我:“你的机会来了,知道不知道?”我当时一愣:“什么机会?”
“听说让你去学校教学呢!”在我的这位本家哥哥眼里,去村里学校当民师就是地位的上升。
我还真的不知道。就胡乱应答了一句回家了。第二天早上,一位大队干部上我家找我,通知我去学校教书,并且当天就去。至于工资待遇什么的,都没有说。虽然不是什么很理想的工作,但在那大学停止招生、读书没有出路的情况下,能去学校当教师也比在生产队干活要好一点。于是,我就去村里学校报到,开始了为期6年的民师生涯。
这一天是1973年3月1日,是我走进教育行业的日子。因为每当在填写个人简历的时候,都要用到它,所以这个日子我记忆得比生日还准确。
****次登上讲坛,面对的是小学三年级学生,他们的年龄大都在10岁左右。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教育他们,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向他们传授知识,学校交给我的只有两本教科书。教室是解放初期建起的破瓦房,四周墙壁都是用鹅卵石垒砌的。外墙用白石灰糊了缝,又刷上了白石灰水;内墙是用泥巴糊平的,也用白石灰水刷了。内墙有些地方的泥巴已经脱落,露出狰狞的石头缝。屋顶的梁木有一根已经向下弯曲,下面用一根立木顶着。教室里用砖头凳着一块块大约两米长的木板,算是学生的课桌。学生坐的凳子都是自家带的,有的高,有的矮,参差不齐。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时是怎样给孩子上课的,反正语文、算术、体育、音乐,什么都教。我没有小学教育理论,也不懂什么儿童心理学,很可能有许多误人子弟的教育行为,现在想想挺内疚的。
那时的教育体制好像是春季始业,年底升级。1973年我糊里糊涂教了一年小学,到1974年竟要教初中数学了。
文革十年对教育的冲击是****的。学制缩短了,办学主体下放了。各公社办高中,各大队办小学和初中。小学五年制,初中二年制。师资力量短缺,随便找人凑数。教学质量无从提起,“读书无用论”严重泛滥。
我们村里学校的初中班什么时候办起的,我已经不记得了。教初中的教师一是由原来的小学骨干教师提上去,二是由村里的高中毕业生担任。初中的课语文学科好应付,查查字典,念念课文,让学生读读书,就算上课了;但是,数学、物理、化学这些学科很难办,一是教材讲不了,二是练习题没法招架,就是糊弄学生也糊弄不过去。原来教初中数学的老师,是文化革命前的老初中毕业生,乡办高中****届毕业生。尽管高中知识有点虚,但是初中知识确实很扎实。应该说,他教初中数学还是基本胜任的。只是他有了更好的人生出路,去某大型国营企业当工人了,学校只好让我接替他的工作,教初中的数学课、物理、化学课。
说实话,我尽管也是高中毕业,而且还是我们这届学生中的佼佼者,但是让我教初中的数理化课,还真是不能胜任。我之所以没有推辞,是因为村里真的没有比我水平更高的人啦。文革前我们村没有高中毕业生,只有几个初中毕业生。这些人有的年龄大了,数理化知识忘得差不多了;有些不屑于当民办教师,在其它行业工作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还真不能推辞,否则就是给学校领导出难题。
我的中学经历是寒酸的,初中一年,高中两年,但是都在走所谓的“五七道路”,没有学到什么东西。以数学为例,高中都毕业了,我还不知道“韦达定理”是什么;平面几何部分,我只学过三角形全等;还有其它很多应该掌握的知识都没有掌握。好在那时候的教材也很基础,我只好现发现卖,学着教着。遇到弄不懂的问题,就跑到镇上高中找老师求教。那时的高中老师,都德高望重,我多次向他们求教,得到了他们热情的帮助,至今对他们心存感激。
当时的初中二年级,主要学习平面几何。开始的直线、线段、平行线,到后来的三角形全等、三角形相似、平行四边形等,这些内容还比较好教。尽管几何证明题比较难,但是我的逻辑思维能力还能够应付。最后讲到圆,什么外接、内切,什么公切线、相交弦等等,我教着就比较吃力了。最吃力的是圆和三角形、平行四边形糅合在一起的几何问题,需要做辅助线的,真是让人伤透脑筋。那时候,我对解复杂的几何证明题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。遇到一个问题,找不到解题思路,就一直想,连上厕所的时候,也用瓦片在石头上画图思考。有一次一道几何证明题,想了半天解不开,晚上睡觉还在一直想。半夜醒来,突然有思路了,立即起床,拿出演草本,开始做起来。按照那种方法画一条辅助线,立即思路畅通,因果明白,一路推理证明下来,有理有据,严谨无误。顿时一阵狂喜,轻松愉快地倒头睡觉。
当民办教师对我人生的****帮助,就是让我在自学中弥补中学阶段知识的薄弱。那时没有电灯,晚上备课学习都是用煤油灯,我是最费灯罩的一个人,因为我每天晚上总要挑灯看书,直到瞌睡为止。我的美孚灯玻璃罩都是瞌睡时手中的书本掉落打碎的。
1977年,四人帮粉碎了,拨乱反正开始了,中小学教育质量严重低劣的问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重视,上级领导终于开始通过组织统考,引领各学校对教育质量的重视了。由于长期坚持自学,我教的初中数学课在全乡统考中竟然进入了前四名,竟然还有学校组织老师到学校听我的数学课,竟然有外校的校长到我们学校借用我自己编写油印的复习资料。1978年中招考试,我们村学校的中招数学成绩竟然在全公社13个校口位居前三强,我竟然成了全公社有点小名气的初中数学教师!我很欣慰!
民办教师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。首先体现在工资收入上,和一个农民差不多。我才开始当民师的时候,每月3元钱补贴,一年后涨到5元,又过了一年才涨到了8元,到了1977年社会开始重视教育了,我的教学成绩在全公社也有点名气了,才涨到12元。另外每年还有2800个工分,换算成粮食,摊到各个生产队。到季节头上,你得拿着布袋到各个生产队,找队长们乞丐一样讨要自己的劳动报酬。我记得1978年我在村里一个生产队讨要来的几十斤小麦,都是生了虫子的,人家说没有好的了,如果要的话可以多给我几斤。没办法我只好背回家,连虫子磨磨吃掉。
当民办教师的几年,是我家最困难的几年,事情特别多,我家基本成了全村最穷困的人家。奶奶去世后,父亲出门搞副业挣钱还债,爷爷随大嫂吃饭,弟弟在上高中,我自己一个人做饭吃。时值秋口,家里没有粮食,我日子过得很紧巴,有时回家没啥吃,就跑到地里捡点儿落地的苹果、摘点儿早熟的红柿子来充饥。那时姑姑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看望爷爷,得知我一个月吃了一升玉米,心疼得直落泪。我就是在那时学会擀红薯面条的。我的小学老师、后来的同事靳万才、王少英夫妇,知道我那时生活艰难,经常饿肚子,每逢有什么事去他家,总要给我塞两个蒸馍。多少年来,我一直在心里铭记着他们的恩情。“饿时一口,饱时一斗。”滴水之恩,没齿难忘。
六年民师经历给我的****收获,就是为高考积聚了实力。我在担任民师之初,文化水平充其量就是一个高小水平,虽然说多少有点中学知识,也是窟窟窿窿的,零零碎碎,很不扎实。不要说和文化革命前的高中毕业生相比了,就是和那时的初中毕业生相比也有很大的差距。我曾经找到过文化革命前的初中语文课本进行自学,发现上面好多文章根本就读不懂。譬如选自《诗经》的《关雎》《氓》《芣苢》《鸡栖于埘》等篇目,对照注释一点一点抠,也不能完全理解。好在我这人喜欢学习,在教学的过程中,发现自己不懂的地方就虚心求教。遗憾的是那时学习的途径太少,能够找到的书籍太少。再加上自己缺少名师指点,看不到人生前进的方向,也浪费了很多学习时间。尽管如此,六年民师生涯还是对我的的人生产生了积极影响的,要不是民师生涯的浸润,1978年的高考,我怎么能够成为那极窄极窄的独木桥上,一个侥幸的胜出者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