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省 >> 洛阳市 >> 新安县 >> 城关镇
在我的脑海里,经常会浮现出一树火红的石榴花。那如火焰、如云霞、如红绸一般的石榴花,给我的感觉,不仅仅是美丽,更多的是幸福和温馨。
这火红的石榴花不是开在别处,而是开在我老家二门之外的前院。那石榴树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栽种的,没有人知道,应该是我的哪位先祖给我家留下的遗产。真感谢先祖的栽种,让我家前院有如此美丽的风景。
我家的院落,分为两部分。由上房和东西厢房组成的小院叫里院,里院有一道门,叫做二门,二门外本来应该用于建南屋房的地方,没有建房,只是用院墙将其围了起来,这就成了我家的前院。前院除了一个简陋的厕所、一个牛圈、一个红薯窨子、一个萝卜窖之外,还栽种有桃树、枸树、洋槐树、香椿树等。紧靠二门口的地方有一片不小的空地。空地上铺着石板,算是简单的硬化。每年农历四月石榴花开的时候,那弯弯扭扭,但却枝叶繁茂的石榴树,给前院遮盖出了一片厚厚的浓荫,我母亲和奶奶就在这石榴树提供的阴凉里,进行经线活动。
在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,甚至到七十年代初,像我家这样的贫困农民家庭,全家人的衣衫被褥,全都是靠自家纺花织布来缝制的。那时生产队种有棉花,自家的小片荒地也种棉花。秋天自家收获的棉花,和生产队分给的棉花,晒干拣净后,会让母亲用包袱包好,收拾起来。到了秋收秋种结束,进入冬闲季节,父亲会把棉花拿去用轧花机剥去棉籽,再用弹花机弹得非常松软,拿回家来。到了晚上,母亲就会组织全家人将棉花撕成一溜儿一溜儿的,这叫打花瓜儿。然后再将棉花瓜儿搓成棉花条儿,俗名叫做“花圪节儿”。搓好的花圪节儿捆成一捆一捆的,准备拿到纺花车上纺线。我们家有两个纺花车,奶奶一个,母亲一个,每到晚上,她们洗碗刷锅收拾完毕,便回到各自的屋里,在纺花车前坐下来,一手摇着纺车,一手拉着棉花圪节儿,开始纺线了。棉花圪节儿抽出细细的均匀的棉线,缠在纺车的锭子上,一抽一抽的,由少到多。随着纺车的嗡嗡鸣叫,缠在锭子上得线穗儿越来越大。直到有大蒸馍那样大的时候,就该取下来存放了。随着奶奶和母亲一个夜晚一个夜晚,一个五更一个五更的熬夜纺线,家里的棉花圪节儿全都变成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线穗儿。下面就该进入浆线工序了。浆线之前,得先把线穗儿用拐子拐成一拐儿一拐儿的纱线,然后,把纱线放进盛有浆糊的大盆里揉搓均匀。浆线是力气活,一般都由母亲来做。浆过线之后,再摇到页儿上。所谓“页儿”,就是一种把四根外圆内方的木柱连起来,用来缠线的工具,大约有一尺来高。纺的线越多,缠的页儿也越多。之后,就该经线了。
经线是棉线上机织布之前最重要的一道工序,也是在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件事情。经线和院子里那火红的石榴花联系在一起,便成为我脑海中最美的图景。
那一年,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,碧空如洗,阳光明亮。前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。石榴树红花似火,浓荫匝地,正好把前院的空地全都覆盖起来。母亲和奶奶要在这里经线了。刚吃过早饭,大家便开始行动。母亲指挥我帮着把缠满纱线的页儿一个一个拿到前院,摆到北边靠墙的地方。母亲在墙上扯上一根带有许多小环的绳子,把每个页儿上的线头都拉上来,穿过小环,挽在手里。空地上,东西两头各放了一盘耙齿朝上的耙,耙齿现在要充当挂线的东西。一切准备就绪,奶奶坐一头,我坐一头,母亲负责走线。走线是专业性很强的技术活,每到一头,交给我和奶奶往耙齿上挂线时,要操一个绞。我心里恐怕出错了,按母亲的要求,学着奶奶的样子,认真把接过来的线在耙齿上挂好。母亲走线时专心致志需要记住多少个线头,操绞不能操乱,否则就没法上机织布。母亲那时40多岁,精神健旺,步履轻盈,来回走线的姿态很美。多少年后,我每当看到那火红的石榴花,便想起了母亲当年经线的情景。
上午十一点左右,在日近中天,树荫渐渐过去的时候,我们的经线也结束了。之后是奶奶和母亲细心地掏头儿,上机,织布。这里的工序比较复杂,我都说不清了。
织布机就安放在我家堂屋房的正间。每天回家,都能听到母亲哐当哐当织布的声音。
现在,我们穿衣都是直接到商店买成衣,大超市里,琳琅满目的服装,让你随便挑选。如果你懒得去商店,还可以在网上购买。淘宝网上各种各样的时装图片,款式新颖,色泽鲜艳,你如果相中了,就可以用支付宝网上购买。精明的商家会通过各种快递,及时将你看重中的服装,送到你的家里。母亲和奶奶她们没有这样的好福气,生不逢时,不仅与各种各样的时髦衣服无缘,而且还要为家里人一年的冬夏衣服操心费力。棉花变成线,变成布,变成衣服,需要耗费她们多少体力啊!早起晚睡,油灯作伴。手摇纺车,坐机织布,数九寒冬,呵手取暖。那份艰辛,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。现在年轻妇女很难体会得到了。
我家的那棵石榴树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被砍掉了。每次回老家因为看不到那棵石榴树,我心里总会暗暗生出一丝惆怅。再后来,我们村街道扩展,老家的前院也被扩进去了,不仅没有了石榴树,连石榴树下的空地也看不到了。
社会在发展,世事在变迁,原来我们很留恋的东西,有些可能永远失去了,或者永远改变了。但是,我家二门前那棵弯弯扭扭的石榴树,每年四月石榴树上绽放的火红的石榴花,却永远留在我的人生记忆里。如今,我在其它一个什么地方,看到石榴树,看到火红的石榴花,脑海里便会浮现出当年我和母亲奶奶在石榴花的辉映下,在石榴树的浓荫里经线的情景。
啊,那火红的石榴花!.